WHO IS IT 中國最具國際知名度的運動員之一,其所創造的女子萬米世界紀錄至今無人打破,在長跑運動員的黃金年齡,被迫退役。 


  王軍霞,亞特蘭大奧運會冠軍,23歲就退役,是非糾葛,一言難盡;馬俊仁,馬家軍總教頭,他成就了王軍霞,也讓她過早隱退,從未有一對師徒的恩怨像他們一般,霧里看花,懸念迭生;王時忠,現在接替馬俊仁的位置,他也是王軍霞的啟蒙教練。他有苦難道,一聲嘆息。他們都是舉國體制下的棋子,曾輝煌,也無奈。彼此關系,忽近忽遠,同道中人,惺惺相惜。可這江湖太復雜,他們只能相望或相忘。 
  前不久,王軍霞女士和丈夫黃天文一起在美國丹佛購置了房產:300平方米的獨棟別墅,6畝院落。位于一個漂亮安謐的社區,偶爾有野鹿偷偷溜進院子。黃天文打趣說:“你叫東方神鹿,周圍的鹿都愛來找你。”她抱著女兒靦腆地笑著——因為擔心中國的食品安全,每年她都在美國待上很長時間。 
  她在國內的居所,是上海浦東一個新興的高檔社區,200平方米的復式、前后院子。直到這家人入住很久,鄰居們才知道,那個常常帶著女兒在草坪上玩耍的母親是王軍霞。與十幾年前當運動員時相比,王軍霞變化非常大:長發、淡妝,喜歡穿連衣裙。從她家的落地飄窗中,鄰居經常看見她坐在地上給女兒讀故事。 
  39歲的王軍霞,是中國田徑史上最著名的運動員,她是第一個獲得杰西·歐文斯國際獎的黃種人,其所創造的女子萬米世界紀錄至今無人打破。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中長跑領域,她以令人不可思議的成績創造了“王軍霞時代”。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,在奪得女子5000米金牌和10000米銀牌后,她在23歲的年齡,被迫遠離深愛的跑道。 
  這不是一個主動的選擇,而是被動的離開。倫敦奧運會前,在接受《人物》雜志采訪中,她復盤了這20年來的往事:與馬俊仁的恩怨、與體制的不兼容、個體的反抗與妥協…… 
  “現在,我可以很客觀地看待一些事情。”王軍霞告訴《人物》記者,“我并不想分出一個對錯,也不想講個人得失。我只是想要看清,那個時代,為什么會發生我這樣的事情?” 
  當真正面對利益,我不好使 
  前兩天,一家電視臺想去落基山環保公司的廠房拍攝一臺新研發的機器,黃天文同意了,但王軍霞拒絕,因為“可能會泄密”——這是她為數不多地行使自己聯席董事權力的時刻。 
  “落基山環保公司聯席董事”是王軍霞現在唯一的商業頭銜。這是一家由黃天文創辦的環保公司。黃天文是美籍華人,2001年在上海以260萬美元注冊了這家企業,主要生產綠化環境、防止泥土流失的“生物活性無土植被毯”。上海虹口體育場、世博會中國館都使用他的技術。 
  王軍霞對具體經營沒有太多興趣,平時也很少參與決策。她的角色更像是公共總監,利用影響力宣傳綠色環保概念。 
  “‘聯席董事’只是睡在一張席子上的意思。”黃天文以玩笑的口吻定義妻子的角色。他不介意妻子深度參與公司事務,但王軍霞說:“我是一個女人,要照顧孩子和家庭,這些對我來說,勝于一切。” 
  在做客一檔商業節目時,一位嘉賓認為王軍霞夫婦更像是“環保達人”而不是企業經營者, 因為“這些年來,公司一直沒有太好的盈利模式”。 
  “如果在一個注重環保的大環境下,我們的技術和理念,推廣起來沒有任何問題。”王軍霞強硬反擊:“我這么解釋,你們明白了吧?” 
  最近,王軍霞在反省:是否將很多生意問題簡單化了?雖然從嚴酷體制內走出,但過往的經歷,并沒能教會她如何處理復雜的關系。 
  “她并不是一個會走關系的人。”黃天文評價妻子。 
  以王軍霞的影響力足可以輕易接觸一些高層,但僅限于此。夫妻曾聯名給上海市長寫過一封信,宣傳環保理念,效果寥寥。黃天文開玩笑說,認識王軍霞后并沒有得到好處,光做慈善了:“汶川地震后,她‘命令’我去幫當地政府做綠化工程,免費的。” 
  雖然大部分時候,王軍霞希望隱匿在后,但總有一些事情要拋頭露面。在美國生活了30多年的黃天文認為,在中國推廣環保技術是一個有前景的生意,他經常問妻子:我的概念和技術很好,一定會有發展。但實際運作時為什么會出現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?核心技術被盜用,談好的項目臨時被撤換,以環保用途拿下的土地最終成為商業用地…… 
  王軍霞不得不站出來向外界訴說遭遇。在一次陪同丈夫去法院立案時,工作人員警告:“你是王軍霞,但我們不會因為你是奧運冠軍而偏向你。” 
  “你理解錯了,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公正地裁決這個事情。”在同《人物》記者回憶這件事時,王軍霞攤攤手,口氣自嘲:“我很早就知道,自己什么都不是。絕不能高估‘王軍霞’這三個字。當真正面對利益,我不好使。” 
  她退役了,我成為最大的受益者 
  與許多成長于上世紀70年代的中國運動員不同,王軍霞不喜歡說宏大敘事類型的語言,即便她的命運與時代、國家這樣的字眼緊密相連。她喜歡講故事,喜歡微笑,笑時嘴角微微上揚,與人談話身體半傾以示尊重。這是一個果敢坦率的女人,有一顆大心臟。 
  2005年,她的第一段婚姻失敗。前夫忍受不了周遭人的議論:他娶了一位奧運冠軍,一屁股坐到錢袋上。他告訴她:“我對你已經沒了感覺。”王軍霞凈身出戶,房子、車子、兒子全部留給男人。 
  王軍霞不介意談這段“對她的打擊很大”的婚姻,也不責怪前夫最后的選擇。她反而安慰自己要用男人的角度看問題:“他真的累,你不能要求每個人像你一樣把事情放下。那時,我們都太年輕。” 
  離婚后,她獨自一人奔赴上海,決心從地理位置上遠離是非之地。最初到上海,她租房,每天看書畫畫,晚上給兒子打電話,還沒開口淚流滿面。2008年,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。 
  初識王軍霞時,黃天文本打算重金邀請這位奧運冠軍做代言人,他們在2008年3月某銀行舉辦的年會上相遇。黃天文捧著9年前在美國丹佛和王軍霞的一張合影問:“你還記得我嗎?” 

“黃天文?對嗎?”王軍霞立刻想了起來。 
  黃天文喜歡王軍霞的“活力、坦蕩”,從這位退役奧運冠軍身上,他感受到一個女人的“嫵媚靦腆”。很快,他向王軍霞表白,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,兩個都有過“不成功婚姻”的中年人走在了一起。 
  和任何一個家庭主婦一樣,王軍霞每天的生活平淡如水:滿足于陪伴兩歲女兒,記錄下她何時長了第一顆牙,何時講出“媽媽爸爸”。“她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全職太太。”丈夫黃天文評價:“她退役了,我成為最大的受益者。” 
 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,當李寧點燃火炬時,黃天文開玩笑說:“怎么不請你啊?你可以上去點燃我們的愛情之火。” 
  “怎么可能是我?”她笑著說。在退役后,她遠離了體育圈和權力中心。那座代表國際田徑最高榮譽的歐文斯獎杯,被她小心收起來,并沒有擺放在客廳。 
  當人們用略帶惋惜的口吻問她“其實你有能力取得和鄧亞萍一樣的影響力”時,她通常都很平靜。她們是同時代的運動員,都在亞特蘭大奧運會上奪得金牌。 
  “鄧亞萍很聰明,很棒。她是我最敬佩的運動員之一。但我也很聰明。我不想進入體制,經歷了一些事,我只能選擇這樣。但我也放下了,看淡了,不想要任何名分。”她說。 
  只是八款普通的中藥,和我們(拿好成績)一點關系沒有 
  退役后,王軍霞沒有選擇在體制內謀求一份職位,也沒有從商。偶爾,她會去做解說嘉賓或出席一些關于“跑步”的推廣活動,商業色彩很少,更多是一種個人興趣。 
  1996年,王軍霞曾做過徐州某健身器材廠的副廠長,她解釋,當年備戰亞特蘭大奧運會前,經費短缺,這家企業愿意幫助長跑隊,條件是讓王軍霞做代言。合約從1996年延續到2006年。在1998年王軍霞正式退役后,器材廠又和她重新簽了一份協議,王軍霞將“保證產品質量”的條款補充進去。 
  “但他們一直沒給過錢。”王軍霞說。 
  廠方不但沒有兌現“每一個季度給王軍霞看財務報表”的承諾,還對外聲稱長年虧損,要用王軍霞的代言費養活工人,但一位朋友告訴王軍霞:在和她簽約的第二年,這個廠子的利潤翻番。 
  “一直以來,我都很頭疼這件事情,雖然這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合作,但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,我也不知道如何解決,就期盼合同到期,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關系,他們也不要用我的名字。”王軍霞說。 
  2006年合約解除后,這家器材廠繼續使用“王軍霞”作為商標,王軍霞交涉,對方回復:“我們不是用你的名字,是用一個同樣叫‘王軍霞’的人名。” 
  退役后,她曾嘗試開過幾家和體育沾邊的公司。在一位朋友的提醒下,她終于搞懂,公司賬面和實際收支嚴重不符,于是果斷關閉了所有公司,也徹底打消了從商的念頭。 
  “運動員的經歷讓我沒有能力分辨很多事情。”王軍霞很坦率。在接到一些以王軍霞的名義合伙做生意的意向時,她格外警惕,“他們都說,一起出錢做公司,但我的名氣本來是值錢的,我為什么還要出錢?” 
  她提醒朋友家人,不要在外面利用“王軍霞”三個字做事,如果被發現,會翻臉。 
  圍繞在王軍霞身邊的一些人則認為:作為世界冠軍,王軍霞在浪費自己的資源,他們渴望她能擁有更多名利,但她卻并不饑渴。外界常常拿她和同時代的運動員比較,甚至估算她如果晚生20年,會和劉翔一樣擁有巨大的商業價值。 
  “你怎么能夠拿現在這個時代和毛澤東時代對比呢?”王軍霞做了一個比喻,“我只想做我自己喜歡的、認為有價值的事情,因為我過去看過太多,知道什么對我是重要的。” 
  她有一個原則:絕對不為保健品、食品做代言,因為 “吃”是一件大事,但在中國又是一件危險的事情,“我不希望一個廣告就破壞了我的形象,讓大家認為,有錢就可以讓我如何如何。” 
  事實上,對于這類商品,她有天然的抵觸。在馬家軍時,教練馬俊仁曾推出過保健品中華鱉精,一度風靡全國。廣告中,馬俊仁宣稱:“正因為喝了自己的秘方,隊員們才取得了世界冠軍。” 
  “只是八款普通的中藥,和我們(拿好成績)一點關系沒有,我太清楚這里面的事情。”王軍霞說。 
  你們這些丫崽子,離開我什么都不是,你們就是一群驢 
  馬俊仁、王軍霞,毫無疑問,在中國當代體育史上,是一對關系微妙的師徒組合。 
  上個世紀90年代,馬俊仁高強度的訓練,讓旗下包括王軍霞在內的長跑隊員,66次刷新全國紀錄、亞洲紀錄和世界紀錄。美聯社曾評價:“這在田徑史上是一個令人震驚的奇跡!” 
  但在內部管理上,這支被外界稱為“馬家軍”的田徑隊伍有著種種問題。馬俊仁極端嚴厲,立下隊規:不能留長發、不能讀書、不能談戀愛。隊員間禁止交流。 
  王軍霞不會和教練發生直接沖突。趙瑜在《馬家軍調查》一書中曾講過這樣一個故事:馬俊仁不讓隊員們穿胸罩,命令所有人站成一排,親手將胸罩撕下扔掉。有些隊員順從,有些會反抗,只有王軍霞選擇逃跑。“我跑得快,他追不上。”王軍霞打趣。 
  “她不但成績最好,而且非常聰明,懂得怎么保護自己。”王軍霞的隊友劉東告訴《人物》記者。 
  “在隊里,我干什么都是默默的,默默跑步,默默生活。”王軍霞回憶過往。苦悶時,她偷偷寫過日記,后來燒掉了好多,“怕被找麻煩”。 
  馬家軍最興盛時,馬俊仁一個命令,隊員們就要收拾行李,陪同他參加各種活動。“不能問,也沒有權利問,就像一個工具。”一次,馬俊仁要王軍霞為一位基地來訪者倒水,她慢了一些,馬俊仁急得揮起拳頭。 
  “我們教練常說,你們這些丫崽子,離開我什么都不是。你們就是一群驢,就是畜生,就不是人。我讓你們跑第幾,就跑第幾,我讓你們跑多快,就跑多快,我讓你們做什么,你們就做什么。”她盯著窗外,平靜地,一句一句地說出這段話。 
  加入馬家軍時,她已經18歲。此前,王軍霞一直很自由,世代務農的父母對兄妹三人的教育態度是:做一切想做的。她在山里長大、熱愛大自然。中學時顯示出了長跑天賦,1500米的成績勝過男孩。15歲進入大連體校,啟蒙教練是王時忠,這個畢業于北京體育大學的年輕人告訴王軍霞:放松跑,高興地跑。在寬松的訓練環境下,擁有極佳天賦的王軍霞幾乎很少讓冠軍旁落。“我為自己奔跑,每次的成績比上次好,都很開心。那是一種很開闊自由的心態。”

 

加入馬家軍后,馬俊仁宣稱,他母親是鹿仙,弟子的成績全靠他母親的庇護,有人成績不佳時,他會要求去燒紙。如同某種儀式,馬家軍每年要為馬母上墳。這竟然成為王軍霞最高興的時刻,“能看到漫山遍野的山里紅”。 
  師從馬俊仁的3年,從身體到精神,她經歷著外人難以想象的痛苦。1994年,沒有人能事先料到,看似溫順的王軍霞獨自一人走進馬俊仁的辦公室,當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表達訴求時,馬俊仁只得一根接一根地抽煙。 
  “我很早就知道,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”王軍霞非常克制地說。 
  隨即,她收拾行李離開基地。這是中國體育史最著名的“叛師”事件—馬俊仁將她培養成世界冠軍,創造了世界紀錄,她卻與他決裂。當年很多媒體指責王軍霞:因為獎金分配不公離開。但王軍霞說:“我的離開跟錢沒有關系。我只是無法忍受他不尊重我們。” 
  他們不想被拆穿神話,那就不讓王軍霞出來講話 
  當王軍霞決意“背叛”馬俊仁后,她自然被許多人視為體制的挑戰者。在崇尚集體主義的時代,這是個異類。 
  “那個時代,所有人都認為,是你背叛了恩師。你怎么想?”《人物》記者問。 
  “我從小接受的教育,人一定要有獨立的想法。我不是非得要做出過激行為去證明個性,而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,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承受代價,也無怨無悔。”她平靜地說。 
  王軍霞重獲選擇的權利,卻不曾想過等待她的將是什么。 
  舉國體制下,各省之間利益復雜,誰也不愿意收容一個“叛徒”。在遼寧省,馬俊仁的勢力如日中天,而王軍霞的出走,意味著這個“神話”的破滅,這無疑損害了很多人的利益。 
  在離開馬俊仁后,她向有關部門遞交了一封請愿信,信的末尾寫道:最后我們提心吊膽地向領導提出,保護我們的人身安全,防止馬導報復行兇殺人。 
  從后來發生的事情來看,這樣的擔憂,并不完全是一個21歲女孩的杞人憂天。 
  最直接的困擾是,沒有人敢做她的教練。直到半年后,在該省體育局某領導的幫助下,另外一位知名教練毛德鎮才接過王軍霞的教鞭。 
  “我要在離開他的兩年內登上奧運會冠軍領獎臺。”王軍霞作出一個決定,她從未在乎過任何一次比賽,唯獨1996年奧運會,她要證明自己。 
  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,王軍霞奪得5000米冠軍,萬米銀牌。賽前,她精神壓力太大,上吐下瀉,跑萬米時,她想:讓我死在跑道上。那并不是她最好的狀態,也不是她個人最好成績,但贏了。 
  在談到16年前的兩枚獎牌時,王軍霞承認運氣站在了自己這邊,“上天偏愛我”。 
  可回到遼寧省隊后,迎接這位奧運冠軍的是更為悲慘的境遇:教練毛德鎮被調去了廣州,王軍霞被控制起來,不能接受采訪,不能收發信件,吃飯也不是冠軍灶。她身體變得很差,長年精神上所承受的壓力,讓她吃 不下任何東西,患上了神經性嘔吐。 
  這時,她經人介紹認識了前遼寧足球運動員戰宇。她那時無助,想找一個人靠靠:“哪怕他不說話就坐在身邊,聽我訴說發生在身上的那些事情就好,就像我的家人。”認識不到半年,她和戰宇結婚。 
  1998年,馬俊仁升任遼寧省體委副主任。王軍霞回憶,自己的“處境更加糟糕”,就連訓練都難以保證。 
  走投無路下,王軍霞找到遼寧省體委高層,幾乎哀求著要出國:“現在我面前都是死路,讓我出國,出了國,是死是活我自己負責。”隨后,在朋友的幫助下,她 “逃”到美國。 
  “到底是什么樣的人這樣對你?”《人物》記者追問。 
  “可能有的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。”王軍霞說,“一枚奧運金牌,對他們產生了威脅,他(馬俊仁)總說我們是一群傻呵呵的農村丫頭,離開他什么也不是。如果我出成績,勢必會推翻他所有的理論。所以我的命運就更加地不可想象。” 
  “在美國你是否還想繼續跑下去?” 
  她猶豫了很久說:“是。我希望自己繼續跑下去。但我需要一個人負擔訓練,吃飯住宿沒有保障,身體也很差,資金也不充裕,很快會坐吃山空,力不從心。” 
  半年后,王軍霞回到中國,進入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讀書。她開玩笑說,自己可以練到北京奧運會,跑進鳥巢。在中長跑領域,很多運動員的黃金期出現在29—32歲。但23歲時,她的身體情況實在太差了,于是退役。 
  在談到這些事情時,王軍霞努力保持克制。黃天文好像是第一次聽妻子講這件事,他立刻跳起來:“你為什么不把這些講出來?他們為什么這么對你,是怕你揭穿謊言,怕你告訴大家馬俊仁不是一個神話。那誰制造的馬俊仁 ?是一些高層,是體制。他們不想被拆穿神話,那就不讓王軍霞出來講話!” 
  在中國,為什么說假話不受懲罰,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指鹿為馬、黑白顛倒的事情 
  王軍霞夫妻的性格看起來截然不同。黃天文開朗健談,在美國生活近30年,他的價值觀更西方,習慣稱妻子“親愛的”;王軍霞低調內向,信奉中國女性的傳統美德,最大的愿望是“相夫教子”。王軍霞是運動員,生長于東北,有北方女人的倔強耿直;黃天文出生在上海,拉過手風琴,情感細膩、善于表達。 
  2008年黃天文剛認識王軍霞時,問的第一個問題是: 
  “你到底吃了什么東西,跑那么快?” 
  “我什么都沒吃。” 
  “你的教練曾對媒體說,你們都吃甲魚。” 
  “我和你們吃的一樣。” 
  結婚后,王軍霞和他講述了很多做運動員時的遭遇。最讓他震驚的是,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前,有人為了阻止王軍霞參賽,出價500萬買她的人頭。 
  “為什么沒有人保護你?”黃天文不解,“以王軍霞的成績,在美國是明星級運動員,如果接到這種死亡威脅,她只要打一個電話,蜂擁而來的媒體會將她包圍。”一度,他認為,這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是妻子臆想出的。 
  “我要自己查一下,我跟她之間,因為這件事情有沖突,她有她的想法,我有我的。我覺得,這一切就像是天方夜譚。”黃天文告訴《人物》記者。

 

  2009年,他扛著攝像機,叫一位朋友陪同,親自去詢問王軍霞職業生涯最后一任教練毛德鎮,那時,毛已身患癌癥。“如果他死了,一些事情就永遠講不清楚,我擔心王軍霞一張嘴,未來沒有人會相信她。” 
  在病床前,垂危的毛德鎮含淚向黃天文講述了亞特蘭大奧運會前后的遭遇:300萬買教練人頭,500萬買王軍霞人頭,死亡威脅、除夕夜送到家中的白色花圈、師徒為保證訓練安全東躲西藏,深夜里懷揣匕首的陌生男人……對話被刻錄成4個小時的視頻,黃天文保存,一旦需要,將公布于眾。 
  毛德鎮叮囑黃天文:“你要對她好一點,她真的太苦了。” 
  這是黃天文第一次從情感深處理解妻子。1996年,在美國丹佛,當王軍霞第一個沖過5000米終點時,他和其他華人一起,投身慶祝的海洋。在他印象中,王軍霞身披國旗揮臂微笑的場景是全體中國人最值得驕傲的回憶,“那是一幅多么美的畫面。她為國家創造那么多榮譽,我就是不明白一個世界冠軍,為什么會受到這樣的侮辱”。 
  當著《人物》記者的面,他又問妻子:“你的敵人是誰?” 
  王軍霞說:“這些東西我會寫進自傳,雖然不會指明是誰指使的,但所有信息會讓讀者明白,那個人是誰。” 
  “我覺得她應該把這些故事說出來,在美國生活30年,我是有什么想法都講出來,我最想不通的就是,在中國,為什么說假話不受懲罰,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指鹿為馬、黑白顛倒的事情。”黃天文說。 
  “我不是擔心這個。”坐在一旁的王軍霞迅速“糾正”丈夫的說法,“選擇現在說出來,是我真的不在乎了。因為我經歷過,不再怕了。我已經能夠正確坦蕩地面對往事。” 
  馬俊仁一聽你來了,繞道走了 
  2005年,當王軍霞的第一段婚姻瀕臨失敗時,馬家軍的另一位隊員李穎投河自盡。這讓王軍霞很傷心。李穎自幼跟隨馬俊仁,成績一般,一身傷病,最后不得不退役。她希望馬俊仁幫她出國留學,但沒能成行。退役后,她經常回隊里找教練,有時跟王軍霞念叨:“你不了解我,我付出那么多,得到太少,希望組織給我一些機會,讓我別白白廢掉。” 
  “我最難過的是,沒能跟她多聊天。”王軍霞說,“我會有一剎在想,如果我那時多開導她,是否有另外的結局?” 
  剛離開馬家軍時,在一場內部考試中,王軍霞得知馬俊仁帶著弟子也會參加,她立刻問:“馬指導在哪兒?我要見見他。”朋友說:“馬俊仁一聽你來了,繞道走了。” 
  2001年,王軍霞在沈陽和第一任丈夫舉辦婚禮,出人意料,她分別給王時忠、馬俊仁、毛德鎮3位教練發去請柬,最終,只有馬俊仁一人出席,他送給王軍霞一張1993年她打破萬米世界紀錄的照片,相框周邊鑲滿999k金。 
  “在這個問題(發請柬)上,我沒有任何猶豫。”王軍霞解釋說,“我處事坦蕩,也并不害怕他。” 
  這些年,王軍霞和馬俊仁關系漸漸緩和。在以她為法人代表的“王軍霞健康跑”俱樂部成立儀式上,馬俊仁專程從北京趕來,與徒弟緊緊擁抱在一起。 
  2007年,某檔電視節目邀請了馬俊仁、王軍霞和當年一起與王軍霞出走的隊員參加。這是馬家軍兵變后,王軍霞和馬俊仁第一次在公開媒體同臺出現。事后,王軍霞有些不滿。 
  “我本以為是和馬教練坐在一個演播室,大家一起講講當年的事情。但他們給馬指導單獨做了一個采訪,我們一個個走上去,馬指導問:‘孩子們,你們現在怎么樣了?’那個態度就是:我可以原諒你們。” 
  不過,這檔節目給王軍霞和隊友們提供了一個聚會契機。自出走后,她們很少聚會。王軍霞懷念這些隊友:“訓練時,我們被明令禁止不能交流,離開馬家軍后,大家反而親得不行。” 
  “我們常常在QQ上交流。聊孩子老公,現在的生活。”王軍霞隊友劉東對《人物》記者說。如今,馬家軍的隊員分散在世界各地:美國、西班牙、廈門、沈陽……沒有條件相聚,所以常在網上聊家常。 
  王軍霞與馬俊仁的關系也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緊張,逢年過節,她給他發去拜年短信。不止一次,她在公開場所說:“我永遠不否認,沒有馬俊仁就沒有王軍霞,我已經理解,在那個時代,他只能那樣。” 
 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告訴記者:“這些年,老馬一直對那件事情很傷心,內心深處,他希望這些隊員都好。”據他說,前不久,馬俊仁在和他的通話中嘆息:當年的一些事情可能是被別人利用了。 
  真相如迷霧,也許王軍霞所指的“那些人”過很多年才能明了,也許那時的人們也已經淡忘這對師徒。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,在中國,任何一個參奧項目都不只是一項單純的競技體育,它們關乎權力、欲望與利益,一如王軍霞所經歷的那些故事。 

  
  我只是擔心,教練看到她們(沒跑),會打她們 
  這幾個月,每晚,坐在書桌前,王軍霞都會寫些過去的事情,幾千字或幾百字,她計劃出一本自傳,因為過往“如電影一樣像在昨天”。 
  在寫書的時候,她理智地復盤著過往的恩怨,她說:“那個年代,在那樣的環境,我們只能那么做,只具備那樣的思想。我、馬教練,很多人,我們都是時代的悲劇。” 
  在最近一個炎熱的夏日傍晚,王軍霞吃過餃子-餃子是她姐姐包的,吃不慣上海菜,她們偶爾會包餃子解饞-姐姐帶著她的女兒出門散步,老公背上電腦去公司加班,她愜意地坐在餐桌前,窗外知了歡快地叫著。 
  她忽然跟我談起了她的夢境。這些年來在她腦海中反復繚繞的一個夢: 
  在夢中,她跑出大連訓練基地的大門,身后忽然出現了沈陽體育大院外一條狹窄喧鬧的街道,她將炊煙升起的小吃鋪和擁擠的車輛甩在身后,卻忽然看到人群中出現昔日的隊友們:她們或站著不動,或跑得很慢。 
  她很著急,不斷回頭,大聲喊:你們快點跑。 
  “我只是擔心教練看到她們(沒跑),會打她們。”此時,夕陽的余光從窗外茂密的樹葉間灑向餐桌,迎著那縷光,她沉默地低下頭,仿佛又回到了夢境中。

 

來源: 人物     2013年13期

 

更多關于王軍霞的文章見:http://www.paobushijie.com/tag/王軍霞 

訓練方法跑步傷害跑步健康馬拉松訓練

RUF5415DECVER


史密斯電熱水器報價參考列表 為您選購帶來依據夜跑3小時尿液呈醬油色 關于肌溶解你了解多少?簡單易堅持 — 一個原則打造完美的減肥食譜 (2)2016年屬猴的男孩是什麼命 幾月份出生最好

arrow
arrow

    s66ymye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